從客廳走到臥室,從臥室走回客廳。
來來回回,一條路線,她永遠樂此不疲。
就像她困死不前的人生。
我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懂得心疼姐姐了。
隨著一天天長大,我的世界越來越豐富。而姐姐始終蜷縮在這個小小的家裡,做那隻不會說話的小兔子。
她能感知到的最大樂趣,就是坐在電視前聽聽音樂,或是坐在窗子前,聽窗外車子經過的聲響。
我所有的怨念,在她封閉的人生面前,不值一提。
高二,我的成績有段時間下滑得很厲害。
心理壓力大得不得了。
一次小考,成績排名突破歷史新低,心裡極度受挫。
記得那天吃完晚飯,媽媽洗碗去了,我坐在沙發上,又煩又喪。
姐姐坐在我身邊,傻傻地看著電視。
我無力地靠在她身上。姐姐好像知道我想依靠似的,用力地挺直了背。
就這樣我趴在她身上半個多小時,煩躁的心情平靜了很多。
和姐姐的人生比起來,我沒有任何喪的權利。
自從那天之後,我的成績很快追上來了。
我一直都覺得是姐姐給我的力量。
說起來,我就是借了姐姐的光才來到這個世界吧。
她是我這輩子的福星。
後來,任何考試前,我都會去她背上趴一會兒,心裡再大的壓力都會降下來。
這成了我和她之間小小的儀式。
第二年大學聯考,清楚地記得作文的題目是「綠葉對根的情意」。
我當時腦海裡就閃過了姐姐的樣子,我寫了我們。
我是因她而來的。
她是我的根,我是她的葉。她離不開家這塊土壤了,我要替她站得更高,去看看藍天,去看看世界。
考試之後,看網上各種分析,感覺自己好像離題萬里。
沒想到成績出來,我的語文竟然是全班最高分。
我想,這是姐姐分給我的幸運吧。
我大學考去了上海。畢業,留滬實習。
我內心是想留在上海的。但我爸堅持要我回去考公務員。
我爸這個人,非常強勢、老派、傳統。可能是一把手當久了,習慣了說一不二。
我本來想應付他,裸考一下。
沒想到竟然考上了。
我爸很高興。在他眼裡,就希望我的一生像他一樣,上班、結婚,手捧金飯碗。
可問題是,有姐姐在,我想嫁人,就沒那麼容易了。
只要稍微瞭解一下我家的情況,都會想到一個問題——你爸媽老了以後,誰管你姐呀?
大家都是萍水相逢,誰也不想娶一個老婆,附贈一個包袱。
我就這樣來到了25歲。
爸媽開始急了,不停地給我安排相親。
但姐姐的存在,讓我又自卑,又矛盾。我不想欺騙他們,可一見面就和陌生人說自己的家事,很尷尬。
慢慢地,我相親相出了名,單位裡開始傳我的謠言了。
最簡單的,是買一送一。
說娶我,就要把我姐接回家。
還有說我姐是遺傳病,我要是生孩子,也可能像我姐。
更過分的,不想提了。只能說,有些人真適合在陰溝裡狂歡。
這導致我越來越抗拒相親。所謂的婚事,黃了一次又一次。
而我越排斥,我爸就越著急。
因為很多人都是通過他給我介紹的,見完面後,對方和中間人都說我太高冷了。
我爸覺得,我是故意和他對著幹。
從此,家裡再無寧日。
我媽說,你爸是關心你。
也許,是吧。
但他關心的方式,我承受不起。
我們幾乎每次談話,都以吵架收場。
其實,我們心裡都清楚,問題真正的癥結在哪裡。
但我們誰也不想提,不敢提。
那一年,姐姐快要30歲了。
可她仍然像只懵懂無知的小兔子,察覺不出這個世界的惡意。
我和爸爸吵得天翻地覆,她也只是坐在窗前看風景。
天氣暖暖的,陽光涓滴不遺地照進她心裡,沒有陰影。
然而我沒想到,前方還有更難的路在等著我。